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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的人物体系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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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共塑造各色人物四百多人,其中个性鲜明者不乏其数,这些人物有的看似互不相关,但实际上却隐含着作者的苦心经营,对《红楼梦》人物体系的研究已是解读《红楼梦》的路径之一,自成书以来,便为历代批评家所共识。其中与林黛玉形成比衬的人物,最为突出且几乎毫无争议的是脂批中明确指出的“晴有林风,袭乃钗副”[1]的晴雯(第八回),然而通过文本细读,可以发现曹雪芹在塑造林黛玉这个人物时,不仅用了晴雯这一个“化身”,在小红与龄官的身上似乎也可以看到林黛玉的影子。
《红楼梦》的第一回曹雪芹便直言本书“大旨不过谈情”[2],但从前八十回看,书中所写的相互思慕爱恋的未婚青年男女仅有三对——贾宝玉和林黛玉,贾芸和小红,贾蔷和龄官,其中三位男性又都是“二爷”,无论是巧合还是作者的特别安排,都是值得思考追究的。
而小红本名林红玉,龄官的“龄”又与林黛玉的“林”谐音,结合具体文本来看,这似乎并不是巧合,而是作者的刻意营造。作者似乎是要将这两个人物放在塑造林黛玉的“比衬”人物系列中,通过这两个人物的塑造来进一步丰富林黛玉的形象,除此之外,在叙事技巧与结构设置非常复杂的《红楼梦》中,作者或许还有情节内容与结构安排上的另外意图。本文将试图通过对文本的细读,分析曹雪芹设置小红与龄官两个人物的用意以及由此窥探红楼梦人物体系的塑造。
首先分析小红。前八十回中,第二十四至二十九回,第六十回和第六十七回,都有提到小红,并且第二十四回回目中的“痴女儿遗帕惹相思”和第二十六回回目中的“蜂腰桥设言传心事”都是以小红为主角的,而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姊弟逢五鬼 红楼梦灵通遇双真”的开篇两段也都在写小红,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虽是塑造了宝钗最为经典的扑蝶的形象,但却有大篇的文字来写小红与坠儿密谈心事以及之后小红为王熙凤跑腿深得赞赏,可以说将这几回中关于小红的文字抽取出来便是一篇“小红正传”。这样的连续集中且刻意突出的笔墨便是袭人、平儿、紫鹃一干《红楼梦》中的头等丫鬟都不曾享有的,曹公却对一个在二等丫鬟秋纹的口中连给宝玉端茶倒水都不配的粗使丫鬟不吝笔墨,足见这个形象的重要。
这个人物首先值得关注的是她的本名。“原来这小红本姓林,小名红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宝玉,便都把这个字隐起来,便都叫他‘小红’。”[3]曹雪芹对这部作品“披阅十载,增删五次”[4],可谓字斟句酌,脂批中也常说整部《红楼梦》未曾有闲笔,而书中对“英莲”、“娇杏”“元、迎、探、惜”甚至极不重要的小角色如“卜世人”等的名字都特别赋予含义,可见作者此处的笔墨绝非毫无用意。庚辰本中,这段文字的脂批也点明“又是个林”,“‘红’字切‘绛珠’,‘玉’字则直通矣。”[5],可见曹雪芹对小红的命名绝非无意之笔。而第二十七回中,当小红伶俐地办妥王熙凤吩咐的事,得到王熙凤的赞赏时,作者又通过小红和王熙凤的对话将前一段引文中的内容强调了一遍“红玉道:‘原来叫红玉的,因为重了宝二爷,如今只叫红儿了。’凤姐听说将眉一皱,把头一回,说道:‘讨人嫌的很!得了玉的益似的,你也玉,我也玉。’”[6]作者似乎是要提醒读者特别注意这“红玉”二字。林黛玉的“黛”据宝玉所说是“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7],也就是说是曹雪芹强调的是黛是黑色、墨色。而在作者的观念中,黑与红的相对相配的,第三十五回中,作者借莺儿之口说“大红的须是黑络子才好看的,或者石青的才压的住颜色。”[8]可见小红是作者特意安排的作为陪衬林黛玉,即林黛玉的另一个影子而存在的。
通观《红楼梦》前八十回,曹雪芹并没有书写林黛玉与林红玉有正面的直接接触,但在与林红玉相关的情节中,作者却又时时点出黛玉。例如在第二十五回开篇,“……红玉正自出神,忽见袭人招手叫他,只得走上前来。袭人笑道:‘我们这里的喷壶还没有收拾了来呢,你到林姑娘那里去,把他们的借来使使。’红玉答应了,便走出来往潇湘馆去。”[9]又如第二十六回,“佳蕙道:‘我想起来了,林姑娘生的弱,时常他吃药,你就和他要些来吃,也是一样。’红玉道:‘胡说!药也是混吃的。’”[10]这些情节的意义并不一定专为写黛玉或者小红,也并没有着意强调小红与林黛玉的交集或者影子陪衬关系,但在作为《红楼梦》中配角之一的小红为数不多的出场情节中,作者三次将二者置于同一叙述单元中,或许并不可以单单以巧合二字来解释,曹雪芹似乎是在通过这样的情节设置来暗示小红的塑造与黛玉的塑造是有关联的。
另外,在文本中,曹雪芹共有两次写到手帕传情,恰巧这两次分别是小红遗帕从而情牵贾芸,黛玉题帕三绝明了宝玉心意。在小红与贾芸的情节中,手帕是二人情感的信物,先是小红遗帕,然后她梦见贾芸拾帕,作者通过这个梦将小红对贾芸的感情点明。再之后“蜂腰桥设言传心事”一回,小红设计与贾芸蜂腰桥相遇,眉目传情,又通过坠儿将自己遗帕一事告知贾芸,以试探其心事,最后贾芸将自己的一条手帕换了小红的手帕又通过坠儿交给小红,暗示对小红的感情,至此二人交换了爱情信物。简言之,这里的手帕是先由女方交与男方,再由男方回递与女方的。而在黛玉与宝玉的情节中,手帕同样经过了由女至男再至女的过程。第三十回中,林黛玉与贾宝玉刚经历了前八十回中二人之间最为激烈的一场矛盾,宝玉来赔罪,却又惹下黛玉的眼泪,作者在这里书写了一个细节“林黛玉虽然哭着,却一眼看见了,见他穿着簇新藕合纱衫,竟去拭泪,便一面自己拭着泪,一面回身将枕边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自泣。”[11],这是这一段手帕传情中,信物由女至男。到了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贾宝玉被贾政笞挞后,林黛玉哭得满眼红肿地来看他,宝玉心里感念,派晴雯送了两条半新不旧的帕子给黛玉,“林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又可惧;我自己每每好哭,想来也无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炙起。”[12],然后提笔写下“题帕三绝”,至此二人也交换了手帕,也彻底明白了彼此的心意,并且从这以后,在前八十回的文字里,虽然“金玉”依然是林黛玉的一块心病,但并没有再因此与贾宝玉发生过争执,也没有再以言语试探宝玉的情意。
然而正如前文所述,在文本中,小红与林黛玉并没有正面的直接接触,而两人的身份地位、性格特点似乎也有着很大的不同。那不用闲笔的曹雪芹为什么要设置林红玉这个角色作为林黛玉的陪衬呢?首先,从二人的相似之处来看。林黛玉与林红玉都是十分好强的,都希望通过自身的一些优势在众人里占得头筹,譬如在第十八回,元妃省亲时命众姐妹作诗,曹雪芹特特地写到“林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不想贾妃只命一匾一咏,倒不好违谕多作,只胡乱作一首五律应景罢了。”[13],可见黛玉对自己的才华是有些骄恃的。而小红一出场,作者便写她因“有三分容貌,心内着实妄想痴心的往上攀高”[14],王熙凤偶然要她当差跑腿,她便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了一番,终遂心愿被王熙凤调至自己身边调教。除此之外,二人都是伶俐的,林黛玉的伶俐聪慧文本中比比皆是,不再特地举例,而小红的伶俐,则在她替平儿向王熙凤传话时干脆利落地将一连串的各种“奶奶”说清这一情节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在两人的思想观念中,又有着共同的一种悲观情绪,“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个道理,他说,‘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15]而小红也说过“千里搭长棚,没有个不散的筵席”[16]。这样的悲观思想,可能是来自于二人相似的处境。小红在怡红院是个连进宝玉的房间都会被秋纹碧痕等已经逊于袭人这类一等丫鬟身份的人辱骂“你也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17]的粗使丫鬟,而林黛玉虽然是贾府的正经小姐,但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依然让她深感“风刀霜剑严相逼”,例如在第四十五回中,林黛玉消解了对宝钗的敌意,与之掏心掏肺,互诉金兰时便说“你方才说叫我吃燕窝粥的话,虽然燕窝易得,但只我因身上不好了,每年犯这个病,也没什么要紧的去处。请大夫,熬药,人参肉桂,已经闹了个天翻地覆,这会子我又兴出新文来熬什么燕窝粥,老太太、太太、凤姐姐这三个人便没话说,那些底下的婆子丫头们,未免不嫌我太多事了。你看这里这些,因见老太太多疼了宝玉和凤丫头两个,他们尚虎视眈眈,背地里言三语四的,何况于我?况我又不是他们这里正经主子,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他们已经多嫌着我了。如今我还不知进退,何苦叫他们咒我?”[18]虽然林黛玉生性敏感,但这番话并也不可能是无影之谈。所以曹雪芹特意将红玉设置为怡红院中受欺负的一个小丫鬟,既塑造了红玉的好强,为后文被王熙凤赏识做铺垫,也隐喻了黛玉的处境之艰难。而除却两人某些相似的性格与某种程度上类似的处境之外,最为重要的是二人在爱情上的相似,二人不仅对爱情都有着自由的追求,同时也都为所爱之人而爱。
但是,就如同黑与红这两种颜色的对立,小红的形象对于塑造黛玉的形象还有着一些反衬的作用。首先在于品性上的雅俗对立。从始至终,林黛玉虽然希望能够才压众人,但对于俗世物质是没有追求的,也丝毫不醉心于功名利禄,因此她与宝玉才会心灵相吸,可以说二人在这一方面追求的都是精神上的雅洁,但小红是为了往上爬“每每的要在宝玉面前现弄现弄”[19],当王熙凤露了赏识之意后,她也忙忙地表露心意,愿意跟着王熙凤去,这种对于俗世物质的追求来自于她自身的身份,但同时也是为了反衬林黛玉的高洁雅致。另一个很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小红对于贾芸的感情表露得更为大胆,也更具有挑逗性:“那贾芸一面走,一面拿眼把红玉一溜;那红玉只装着和坠儿说话,也把眼去一溜贾芸:四目恰相对时,红玉不觉脸红了,一扭身往蘅芜苑去了。”[20]然而林黛玉毕竟是诗礼书香之家的小姐,性格又本就高洁细腻,所以她只是用一些言语来试探宝玉,绝无露骨之处,并且她还多次提到她与宝玉都长大了,不再能拉拉扯扯,小红与贾芸并不十分相熟都公然眉来眼去,而黛玉与宝玉从小长在一处,她却尤要避嫌,可见虽都是对对方有情,小红的直白与大胆反衬出的是黛玉对身份的自重。若再进一步解读,这两对恋人之间都有着情,然而小红对于贾芸,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情欲的表达,但林黛玉和贾宝玉之间似乎并没有这样一种情欲的成分。然而欲望与感情似乎并不可能完全脱离,或许作者借贾芸与小红之间的情欲流转所要隐喻的正是林黛玉心中必然有,但并不能直接表达的或许是潜意识中的渴望。就像第三十四回,黛玉揣摩出那帕子的含义,题帕三绝之后照镜“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21],“黛玉情感萌发之时,也就是她‘发病’之机”[22],“这是一种含蓄的笔法,其实暗示了情欲的问题”[23]。
另外这种对小红和林黛玉的感情一明一暗的对照描写,有可能是在为散佚了的后半部小说伏线。据部分学者推断,林黛玉与贾宝玉后来做了不才之事,并直接导致了黛玉的死亡,那么小红较为露骨的情欲表达或许在反衬之外,也隐喻了林黛玉的命运。小红出场时,年龄是十六岁,而黛玉的年龄并没有确切的说法,但根据第二十二回宝钗过十五岁生日,而林黛玉进荣国府时曾明确说过宝玉“比我大一岁”[24],可以大致推断出林黛玉此时最多十三四岁,假若将《红楼梦》中的“三春”理解为“三年的好日子”[25],那待到《红楼梦》中三春过后,林黛玉也到了十六七岁的年龄,会不会真如袭人所恐惧的那样二人“难免不才之事”[26],而如果真有这样的事发生,那么小红这个形象的意义除上文所述种种之外,也在于对林黛玉未来命运的预言。而据现存的脂批透露,八十回后文字似乎有“芸哥仗义探庵”和“‘狱神庙’红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