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佛洛斯河磨坊》看乔治.艾略特自然观
关 键 词: 生态批评;佛洛斯河;铎尔蔻特磨坊;大洪水;
摘 要: 乔治.艾略特的《佛洛斯河磨坊》是英国批评现实主义的经典之作。历来批评家们多从宗教、道德、心理或者女性主义的角度来解读它。对于作品中所包含的丰富自然、环境以及其与角色之间的关系描写多有忽略。本文试图从生
乔治.艾略特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伟大的小说家之一,她的作品以深刻的哲学思考和细腻的心理描写在英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一席。艾略特的批评现实主义小说在其生前就引起很多批评家的注意,但在其过世后,随着现实主义风格的过时,她的作品大受冷落。直到上世纪20,30年代,在弗吉尼亚.沃尔夫以及F.R.利维斯的推崇之下,她的小说重新走入英国文学经典殿堂。至现在,国外关于艾略特的研究已经十分成熟。国内的研究大约是从过去的二,三十年开始的。大多数学者都使用宗教思想、解构主义、女性主义、心理分析等方法来解读她的作品。然而,对于其小说中包含的丰富的自然描写与人类活动的关系却大多忽略了。本文试图运用生态批评这个新的视窗来鉴赏艾略特的自传式小说《佛洛斯河磨坊》(以下简称为《佛》)。
生态批评作为一种批评潮流,起始于20世纪70,80年代,其发源地在美国。1974年,约瑟夫.米克在《生存的戏剧:文学生态学研究》中提出“文学生态学”的概念,主张批评应当细致的发掘文学对人类行为和自然环境的影响。在短短的几十年间,生态批评迅速发展到世界范围,成为很有影响力的文学批评潮流。
《佛》中故事发生地的原型就是艾略特童年生活过得英格兰中部典型的乡村。当时的英国不再是农业经济社会,工业革命给英国社会带来很大变化。工业化程度在不断深化,人口开始大量往城市迁移。这种发展也正悄悄的向小说中的圣奥格蔓延。
故事的开始是玛琪的童年时光。圣奥格镇还是一片净土,人们固守着过去自耕农式田园生活。那小镇不能算偏僻,但却是停滞的。小说以风光旖旎的佛洛斯河及其支流瑞魄河开头。“佛洛斯河沿着广袤的平原绿岸滔滔流向大海,越流越广阔。深情的海潮扑来迎接,汹涌地搂住了它,也拦截了它。浩淼的烟波上一艘艘黑色的船只把散着清香的枞木板、胀鼓鼓的榨油种子袋和黑亮黑亮的煤炭送到圣奥格镇。……而佛洛斯河的支流瑞魄河则在这红屋顶的市镇附近泻进了佛洛斯河。这小河幽暗的、闪动的水波有多么可爱!我在它的岸边闲逛、谛听着它幽幽的悄吟时,有如听见了一个爱我的聋人的话语。”① 这全然是一种与世无争、悠然自得的景象。斯蒂文.罗森戴尔曾在其作品(The Greening of Literary Scholarship)中称河流在文学作品中经常充当着最有代表性的流动全景作用。关于河流景致的描写总是特别的动人,因为它最能将田园生活和人类联系起来。以这样动人的河畔风光,艾略特把我们的视线轻易地带到了河边的杜黎弗一家的生活上。
“荒野,意味着一种没有被文明污染的自然。作为自然最有力的构成对新世界环境保护论很有用。它是用来保护一些特殊的栖息地及物种的组成部分,也被视作是对城市的道德、物质玷污感到疲倦的人群重新鼓舞干劲的场所。荒野几乎具有圣礼般的价值:它坚守人类和大地之间可再生、可信赖的约定,这种后基督式盟约存在于本着尊重、谦逊的态度建立的纯净空间中。”② 荒野很早就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尤其在维多利亚时期的现实主义批评小说中它不仅作为背景出现,更重要的是它开始参与到小说人物的活动中,作为一个不可忽视的角色,推动情节的发展。
在《佛》中,红洼地对玛琪来说是个具有艺术、精神价值的荒野。当她家里破产,名誉扫地时,她经常在红洼地中散步。在童年时代玛琪对这个地方十分害怕,但现在那地方却有了魅力。这个地方很少有外人涉足,灌木丛生。“那里有一个开采过的石矿,地面被采掘成了陡起陡伏的坑洼和山丘——石头采完太久,坑洼和山丘里长满了数目和黑莓,偶然出现的零星草地也被羊啃得贴近了地面。”③ 这样一个地方处处显出古老的痕迹,是一个回归自然的安宁领域。只要一踏足这个地方,玛姬就整个被自然的静美和庄严吸引,忘记家境潦倒,父兄不快,不能上学的烦恼。她觉得自己是红洼地的一部分,和那高高的苏格兰枞木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她那狂热渴望爱的心灵挣脱了各种束缚在自然的吸引力中获得了新生。
父亲河水官司失败,丧失磨坊所有权,几乎倾家荡产,玛琪不得不辍学帮母亲干家务。对这个爱读书的孩子来讲,无疑是对她的另一种打击。但在红洼地中,自然却可以教会她另一些知识。她从那被暴雨摧残的枝条发现到,雷霆不断不能折断这些树木,反而使得主干长得越高。这恰如她的人生:虽然现在面临困境,可这并不能摧毁她的人生,一定不能弃绝自我。这样她对爱的追求不断没有终止,反而更加执着。在红洼地中,她开始自我解脱,自我反省。虽然这只是小小一隅荒野,但传达给玛琪的精神再生信念确是人类所不能比拟的。“荒野叙事的主题一般都是逃避和回归。”④ 玛琪在红洼地中实现她从现世生活苦恼的厌烦、躲避到坚定信念,勇敢追求爱的精神回归旅程。
铎尔蔻特磨坊坐落在佛洛斯河畔,是杜黎弗家的祖产,作为一个特殊的物体,几乎贯穿了整个小说,对人物命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小说就以它而命名。“在《佛》中,磨坊充当着小说的自然中心,成为角色活动的剧场。”⑤ 在小说的开头,就多次提到玛琪观察磨坊水车的转动,并为之着迷。这就暗示了小说将探讨磨坊对文中人物至关重要的意义。但同时也告诉我们磨坊的重要性在于它拥有这样的一种能力:作为人工制造的机器却可以自由转化为自动的能量。这样它就拥有了一些非人类所有的自然性。
磨坊在故事的开头就以无形的、神秘的姿态迅速划过我们眼前。但是随着主人公的渐渐登场,它也慢慢淡出视野。在整个小说中,磨坊就像那上演一幕幕剧的黑暗舞台,是一个隐约的大背景。虽然我们没有过多的关注它本身,但是却能时不时地感觉到其在小说中的重要性。这样,磨坊似乎象征着小说中的一切,但同时又不能代表任何一件。它是杜黎弗一家生活的中心,通过它可以将主人公们的回忆交合串联起来。
19世纪初的英国,一些自耕农拥有磨坊。铎尔蔻特磨坊不仅是杜黎弗一家的祖产,更是生活的唯一来源。人们对物质的控制在很大程度上反应了他在社会上的身份地位。因此磨坊的所有权就代表着更个杜黎弗家族的荣誉。它是衡量其他事物对杜黎弗一家意义的度量衡,就像一个小宇宙。几乎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承受着它的巨大影响力。磨坊以它的经济作用斡旋在家庭成员和他们的出身之间。在这个意义上,它成了柏拉图的“第一理念”。其他的一切都派生于此。杜黎弗先生坚持要呆在磨坊中,是因为这关乎他的出身,它联系了他和上面几代的血亲关系。即使是汤姆,被迫只关注金钱,还是不时地觉得对磨坊有一种古老的,深植内心的熟悉感。因此,磨坊的意义不是类推的,它超越了思想、用途甚至是回忆。对于杜黎弗一家来说,磨坊是穿越时间的人类符号,具有自然的永久性。
铎尔蔻特磨坊在小说中富含多重意义。它对每个人物的作用各不相同,正是这些不同揭示出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杜黎弗先生首先把磨坊作为他一家之主尊严的标志。他拒绝将它传给儿子,更不用说其他人。后来,河水官司失败,磨坊所有权转移。这对他是灭顶的打击,因为他同时丧失了在社会中生存的独立权。汤姆将磨坊看成是自我奋斗的目标,重新取得磨坊所有权就意味着他战胜了社会留给他的苦难,有着积极的意义。玛琪对待磨坊的态度与父兄迥异。在她看来磨坊能给她的整个家庭带来和谐,能化解和哥哥渐行渐远的分歧。在杜黎弗夫人的眼里,磨坊是她的责任。
可以说磨坊在整个杜黎弗家庭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家人的命运与磨坊的所有权息息相关。故事发生在1832年的《改革法案》颁布之后。当时的整个英国社会工业和工业城市都在迅速发展。虽然圣奥格镇还处在停滞状态,但这里已经有了轮船公司,商店也开始变化,甚至人们还谈起来蒸汽机的使用。磨坊的所有权变更也是社会开始工业化的影响。故事的悲剧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看出时与磨坊所有权变更有关。正是因为官司失败,磨坊转手才导致杜黎弗家破产,兄妹辍学,和威铿一家成为仇敌,也就引起后来汤姆对玛琪和腓力普关系的粗暴干涉。也是为了再次取得磨坊所有权,汤姆个性剧变,只关心金钱,过分看重家庭名誉,粗鲁地将无辜的妹妹拒之门外。
F.R.利维斯认为斯蒂芬对玛琪的吸引是艾略特在这篇小说中的最大败笔,这削弱了小说的社会作用。其实不然。斯蒂芬是圣奥格镇的大商家儿子,拥有大批刚刚萌芽的新兴产业。玛琪选择斯蒂芬似乎远远超越性吸引。他有着成功的资本家家庭背景,似乎是一条通向更加现代化的工业社会的捷径。但最后,经过在佛洛斯河上的夜游,她认为自己还是属于过去的,在自然中才能寻求解脱,最终选择了放弃斯蒂芬,回到铎尔蔻特磨坊。在当时,汤姆在商业投资上赚了钱,还清了债务,买回了磨坊,重操父辈就业。于是,在同一时刻,兄妹两人在工业化发展的道路上都同时折回,回到属于他们俩的自然生活中。
故事发展到后来,汤姆扬言与拒绝私奔,返回家门的玛琪断绝关系。玛琪不得不住在鲍布家。兄妹之间的矛盾似乎已经无法解决。有评论家认为艾略特偏好使用神迹来解决无法解决的问题。突然一场洪水来袭,玛琪驾船去救独自呆在磨坊的汤姆。在惊涛骇浪中两人和好,却很快被洪水淹没。在这场大洪水中,玛琪就像是连接社会和自然的桥梁,将汤姆救了出来,给他带来了希望。这样,洪水不再是自然意义上的洪水,它流过了现在的整个圣奥格镇,淹没了一切。也就是说,它把开始工业化的圣奥格镇整个的摧毁,包括佛洛斯河延安旖旎风光,玛琪的红洼地和磨坊一并吞没。玛琪营救计划失败了。她并不能像诺亚一样在不可逆转的工业革命潮流中拯救人类的灵魂。工业革命的浪潮势不可挡。玛琪和汤姆想保持过去的田园传统,重新过着和自然和谐共存的日子以及不可能。所以兄妹的俩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是没有希望和前途的。死亡就成了最终的归宿,只有在死亡中,两人能够拥抱、和解,在自然中得到宁静。“五年后,地面上已经没有了洪水破坏的可见痕迹。……大自然抹平了她受到的破坏——却不完全。冲倒的数没有重新生根,冲坏的山峦还留下疤痕:即使长出来新绿,已不是当年的树了。绿色植被下的山峦还保留了当年撕裂的痕迹。在关心往昔的眼睛看来,修复毕竟不可能完全。”⑥ 可以看到,艾略特在小说最后明确告诉我们,杜黎弗一家坚持的传统和自然都已经被工业革命的影响改变,不可能恢复。
整个小说中,艾略特都在思考:英国工业化给整个维多利亚社会带来怎样的冲击和考验呢?在小说的前三卷中几乎都在描述风光旖旎的佛洛斯河畔风光,磨坊主一家怡然自得的田园式生活。这是工业化未曾侵入的自然生活状态。但后四卷杜黎弗一家面临困境,思想上开始展现困惑和彷徨。社会变革时期的焦虑和不安影响了这个家里的每个成员。磨坊的所有权转移就是工业革命的后果,它在这个家里就代表了当时英国社会工业化对杜黎弗家的作用。
小说结尾的这一悲剧安排,是艾略特计划周密的安排。作为一个以乡村普通人命运为题材的作家,她十分关注在工业革命影响下的乡村和人们。一方面,她十分清楚,工业化的潮流无法遏制。另一方面,她又时刻缅怀过去的人和自然和谐共处的传统生活。她给玛琪安排了一叶方舟,幻想能在这个大势之下,保留方寸之地,但并没有成功,只能和流逝了过去、现在时光的佛洛斯河合为一体,在死亡中和自然和谐共处。艾略特一直都是一个矛盾的小说家。